回書交代公子因老爺“革職拿問,帶罪賠修”,監,追繳賠項,把畝折變,帶銀子,同着奶公華忠來。偏華忠又途患病,還幸得就百裡之着個妹丈褚官,隻得寫信求褚官設法伴送公子,就請公子先到茌平相候。
這公子别華忠,時正将仲氣,風飒飒,玉泠泠,曉殘,滿蛩聲雁陣。公子隻随個夥、兩個騾夫,些客同,好凄慘!也無沿途景緻,程,約莫巳牌時分,就到茌平。果然好座鎮!隻見兩旁燒鍋當鋪、客棧,計其數。直到鎮間,便座悅來老。
連也幾間門面,正門開,櫃,廚竈,門搭着罩棚,棚擺着條凳,棚邊着飲馬槽。條凳着許作買作賣單客,裡打尖飯。旁邊又歇着倒站驢子,把車子[指推獨輪車],以及肩挑擔子,背負背子,亂亂烘烘,分熱鬧。
到臨,騾夫便問:“爺,咱們就這裡歇?”
公子點點頭,騾夫把騾子帶把,裡招呼買賣迎頭用攔,長騾子慣,便抹頭個跟個進來。
進,公子,隻見門以,兩邊都馬棚、更,正帶腰廳,間也個穿堂門,門裡座照壁,對着照壁,正帶正,東兩配。,隻盡頭東對面兩間個單間,便東邊這間歇。跟夥問說:“李卸卸呀?”公子說:“先給卸來罷。”夥忙着松繩解扣,就扛被套。騾夫說:“個兒,瞧得件頭,分量夠百斤呢!”說着,兩個騾夫幫着搭進來,放炕,回又把裳包袱、裝錢鞘馬子、簍子、碗包等件拿進來。兩個騾夫便拉騾子。跟來夥惦着裡事,送公子,忙忙門兩張餅就回。公子給串錢,又給嬷嬷爹寫個字條兒,說已經到茌平話。打發夥後,堂兒拿個洗臉盆,裝着熱,又碗涼,壺茶,根進來。随着就問聲:“客飯,還等啊?”公子說:“等,就罷。”
卻說公子雖然幾程,梳洗拉撒,都嬷嬷爹經用侍:煮塊腿,便炒些果子醬帶着;到,必另煮些飯,熬些粥;以至起,無調周到。所以公子除般受些風之,從曾理會得途渴飲饑餐些苦楚。便裡洗臉盆,也從曾到過跟。如今後盆,實腌臜,自己又耐煩再拿臉盆飯碗這些東。怔着瞅半,直等把盆晾得涼,也曾洗。接着飯來,就用裡碗筷子,泖茶胡亂半碗,就擱。時間兩個騾夫也完飯,進來。
原來兩個騾夫,個姓苟,得傻頭傻腦,隻給幾個錢,論甚麼事都肯作,因此都叫作“傻狗”;個姓郎,個極匪滑賊,長臉癜瘋,因此都叫“臉兒狼”。當兩個進來,便問公子說:“爺,昨說封信送嗎?送到裡呀?”公子說:“們兩個誰?”傻狗說:“。”公子便取封信來,又拿吊錢,向:“很好。這東岔,條兒,順着兒,裡個方叫棵紅柳樹,?”傻狗說:“哇,到鄧莊趕過買賣。”公子說:“更好。莊個褚。”說着,又把褚官夫婦長相兒告訴遍。又說:“把這信當面交給姓褚,請務必來。如果,見見娘子,隻說們親戚姓華說,請娘子來。”傻狗說:“叫娘子到這裡來,個娘兒們,罷?”公子說:“隻告訴,就來。這封信,吊錢給,都收清就罷。”
臉兒狼見,說:“塊兒,爺,老也支給兩吊,買雙,瞧這,跟腳。”公子說:“們兩個都,麼着?”臉兒狼說:“老作甚麼呀?堂兒呢,裡還怕使嗎?”公子扭過,隻得拿兩吊錢給,又囑咐番。說:“們認得,甯再到裡櫃問問,千萬誤事!”臉兒狼說:“老萬!這點事兒,用說。”說着,同門,順着就奔岔而來。
正之間,見旁座子,約來丈,面相攙,長着些矮矮叢雜樹,卻倒極寬展個懷兒。原來這個方叫作岔,兩條:從兒穿,奔棵紅柳樹,還歸東;從後兒穿過,也繞得到。兩個到裡,臉兒狼便對傻狗說:“好個涼方兒,咱們歇歇兒再!”
傻狗說:“才幾步兒就乏,這還裡呢,罷!”
臉兒狼:“,聽告訴個巧兒。”傻狗隻得站,就摘子來,墊着打攤兒。臉兒狼:“傻狗哇,真個把這書子給送嗎?”傻狗說:“好話哩,接兩吊錢,給擱,依嗎?”臉兒狼說:“這兩吊錢就打飽咯兒?瞧,咱們本事把被套裡千銀子搬運過來,還領呢!”
正說到這句話,隻見個騎着頭驢兒從步步過。臉兒狼見,便聲向傻狗說:“嚄!瞧,好個驢兒!墨錠兒似東,個掖兒[即圈]、圈兒、胸脯兒、肚囊兒、尾巴梢兒!瞧,帶着還個銀蹄兒,腦袋還個玉頂兒,長個全,怪怪!這東擱,碰見愛主兒,百吊錢管保買來!”傻狗說:“管呢!愛呀,還算得嗎?”
說着,隻見驢把扯往懷裡帶,就轉過坡兒過後提。
傻狗接着問臉兒狼:“才說告訴個甚麼巧兒?”
臉兒狼說:“這話‘法傳’。也壞良來兜攬,因為咱們倆‘條線兒拴倆螞蚱——飛,迸’。講到咱們這啊,全仗磨攪訛繃,涎皮賴臉,長支欠,摸點兒賺點兒,才剩錢呢!到這蕩買賣,算倒運。雇騾子本主兒倒麼樣,瞧跟個姓華老頭子,真來讨嫌。甚麼事兒全通精兒,還帶着挺撅挺橫,沾個官闆兒[指銅錢]便宜也。如今病裡,這時候又到棵紅柳樹甚麼褚官,算,朋友概也甚麼好惹。照這麼磨兒,到淮,用說,騾子也幹,咱們倆也賠!”傻狗說:“依這話,麼樣呢?”
臉兒狼說:“依,這個老頭子跟嗎?就時運來。咱們這時候拿這吊錢,先個方兒潦倒半兒,回來到裡,就說見着姓褚,沒空兒來,裡等咱們。把個文謅謅雛兒诳兒,咱們往奔棵紅柳樹,往奔風崗。風崗條背,趕到裡,約也就時候。等到崗頭,把幺兒诳牲來,往沒底兒澗裡推,這銀子李就屬哩。說這個主?”傻狗說:“好好,就咱們馱着往回裡這,碰見個對瞧來呢,活饑荒嗎?”臉兒狼說:“說傻狗,真個傻狗。咱們這注銀子,還往回裡嗎?順着這條兒,到裡活這半輩子呀!”傻狗本個見錢如命糊塗東,聽這話,便說:“,咱就這麼辦咧!”當商定,便站起來搖頭晃腦。
兩個自己覺着這事商量個妥嚴密,再“間私語,聞若;虧,神目如電”。又“說話,裡聽”。這話暫且表。
且說公子打發兩個騾夫後,正裡飯才擺,熱鬧兒時候。隻聽得這裡淺斟唱,裡呼幺,滿院子賣零,賣雜貨,賣東料、東布,各來進亂串。公子,說:“懂,這些這樣長兒,乏也乏過來,麼會這等興?”說着,時間悶來,又惦着嬷嬷爹此時活;兩個騾夫半,也究竟着着褚官;褚官也究竟能來能來。自己又敢離開這子,隻急得轉磨兒般裡亂轉。轉會,:“這等理,等靜靜兒罷。”随把個馬褥子鋪炕沿,盤腿好,閉睛,把自己平過文章,篇篇背誦起來。背到得方,隻聽聲朗誦:“罔極之恩未報,而又徒留肖肢體,遺父母以半莫殚之愁。百之歲幾何?而忍吾親限之精神,更消磨于劬勞之後!……”
正閉着睛背到這裡,隻覺得個冰涼挺東嘴唇哧溜子,吓。連忙睜,隻見個站當,太陽貼着兩塊青緞子膏藥,打着撒兒松辮子,穿着件棉綢夾襖兒,頭罩着件藍布琵琶襟單緊兒,緊兒面系着條褡包,邊穿着條布夾褲,套着雙青緞子套褲,磕膝蓋裡都麻兒,着桃紅布裡兒,腿旁拖着堆純绉綢汗巾兒,腳包腳面魚布襪子,雙掖巴魚鱗傘,靸拉着。拿着擦鏡亮尺長根煙袋,拿着個紙撚兒。隻見“噗”聲吹着紙,就把煙袋往嘴裡給楞入。公子說:“煙。”子說:“老潮煙?”說着,就伸套褲裡掏根潮煙袋來。公子,原來把根子鑽個窟窿,就算煙袋鍋兒,這頭兒嘴兒,皮兒都被衆磨。公子連忙說:“也潮煙,就會煙,也沒叫裝煙,聽錯。”賣煙聽這話,就這位爺個怯公子哥兒,便頭。這公子才,就叫,檐底站着唿噜唿噜吸好幾煙袋,把煙從嘴裡吸進,卻從子裡噴來。賣煙把煙袋吹忒兒喽喽響。時完,也腰裡掏幾個錢給。這公子才這原來也個财,稱奇。
會,隻聽得面嚷将起來。嚷:“聽書罷?聽段兒罷?《羅成賣絨線兒》、《破壽州》、《甯武關》、《胡迪罵閻王》、《婆子罵雞》、《姐兒罵姥姥》。”公子說:“這麼個講法?”跟着便聽得弦子聲兒噔楞噔楞彈着,進院子來。,原來溜串兒瞎子,面個拿着擔柴弦子,間兒個拿着個破角鼓兒,後頭個背着個,裡打着付紮闆兒,噔咚紮咶就奔東配帶來。公子也理,由根兒底鬧。好容易聽往彈,接着叫。
這個當兒,恰好堂兒提開壺來沏茶,公子便自己起來倒碗,放子晾着。隻倒茶這個夫兒,又進來兩個。公子回頭,竟認透兩個甚麼:個來歲,個來歲。頭個打着個長辮子,穿着件舊青绉綢寬袖子夾襖,桃紅袖子;個梳着個歪抓髻,穿着件半截子布衫兒,還套着件油脂模糊破破爛爛青緞子繡藍兒緊兒。底都寸長對蓮兒,臉抹着臉鉛,嘴周圍個黃嘴圈兒,——胭脂。頭個抱着面琵琶。原來兩個丫頭。
公子見,連忙說:“們!”兩個也答,容分說就彈唱起來。公子躲躲牆角落裡,隻聽唱甚麼“青柳兒青,清晨起丢枚針”。公子發急:“聽這個。”穿青:“聽這個,咱唱個好。
唱個《兩兒争被窩》聽。”公子說:“都聽。”隻見捂着琵琶直着脖子問:“個曲兒聽半拉咧,聽咧?”公子說:“聽!”丫頭說:“聽,聽給錢!”
公子此時隻望些,連忙拿吊錢,擄幾給。
便嘻皮笑臉把半也搶。個就說:“把撇子給罷。”公子怕,趕緊把百拿來,又給個。兩個把錢數數,分作兩分兒掖褲腰裡。個些到子跟,就把方才晾碗涼茶端起來,咕嘟咕嘟。也抱起茶壺來,嘴對嘴兒灌起子,才撅着屁股扭搭扭搭。
且!說書,這話些過其實。公子雖然得尊貴,曾見過面這些流事,難許子,今才成?然,個原故。雖說幾站,華奶公都跟着,破正站,趕尖站,尖站沒個清,再說每到必個獨門獨院,即或面兒,個撅老頭子,這些閑雜也到跟。如今這等個,公子自然益發受累起來。這也算得“聞鼓鼙而将士”。
閑話休提。卻說公子經這番糟擾,又着急,又氣,又害臊,又傷,隻盼望兩個騾夫些褚官來,自己好個倚靠,個商量。正盼望,隻聽得面踏踏踏踏陣牲蹄兒響,裡說:“好,騾夫回來!”也沒算計算計,此到棵紅柳樹遠?回得夫?騾夫究竟步、騎牲?概沒管。隻聽得個牲蹄兒響,便算定騾夫回來。忙忙門兒,站台階兒底等着。
隻聽得牲蹄兒聲兒越越,直騎進穿堂門來,,才騾夫。隻見個騎着匹烏雲蓋驢兒,到當院裡,把扯攏,牲站,就棄镫離鞍來。這牲,正正面東,恰恰公子打個照面,公子留神,原來個絕輕女子。隻見得兩條含翠柳葉眉,雙無塵杏子;如懸膽,唇似丹朱;蓮臉波,桃腮帶靥;邊廂帶着兩個紅墜子,越顯得紅分。正笑說話,笑兩酒窩兒。說甚麼洛神,還疑作散女。隻豔如桃李之,卻又凜如。對兒,好似照着秦宮寶鏡般,恍得膽氣寒,定。公子連忙退兩步,扭轉子進,覺得又回頭,見頭罩着幅元青绉紗包頭,兩個角兒搭邊,兩個角兒直蓋腦後燕尾兒;穿件搭腳面長佛青粗布衫兒,封書兒袖子卷,蓋着兩隻;腳穿雙藍尖頭繡碎弓,隻好寸零及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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